现代农业何以成为雾霾制造者？

今年冬天，北方地区持续多日的重度雾霾天气，成为自媒体上最火热的话题。毕竟，穹顶之下，我们每个人都无处可逃。在现有的条件下，空气作为一种公共资源，还无法明晰产权，私有化给个人，“特供”新鲜空气还尚未发展成为一个产业，雾霾面前，大致还能做到人人平等。无论是底层百姓，还是上层精英，都受到雾霾深深的伤害。因此，治理雾霾、刻不容缓，成为社会各个阶层难得的共识。

当前关于雾霾的讨论，农业是一个被严重忽视的领域。机动车尾气排放、工业污染、燃煤污染、施工扬尘以及外来污染，被认为是PM2.5的五大来源。谁也不会想到农业会成为雾霾的制造者。在我们普通人的印象中，农业不但不会制造污染，反而可以改善生态环境。想想田野里那些绿油油的植物，人的心情都不同了。然而，环境领域的科学家们却指出，现代农业也在制造雾霾，甚至成为雾霾的最大元凶之一。2014年，财新网特别推出了一组专题报道——《被忽视的雾霾元凶》，多位环境领域的科学家指出，氨污染是中国重雾霾天气最大元凶之一，而氨污染的主要来源就是农业。

氨，NH3，是一种无色气体，气味恶臭（想起北京城乡结合部农村公共厕所的味道），极易溶于水，是制造化肥、炸药的重要原料。氨是一种碱性气体，可以和水以及酸性物质发生化学反应。燃煤、汽车尾气污染源等排放出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在大气中先被氧化成为气态的硫酸、硝酸，再与空气中的氨气相遇，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硫酸铵、硝酸铵等颗粒物。这些颗粒物在充分地吸收水分后，直径涨到可以接近可见光的波段，消光作用极强。这样的细颗粒物是PM2.5的重要成分，是雾霾天气的重要推手。许多学者的研究都指出，重污染天气中，硫酸铵、硝酸铵的质量总和约占PM2.5的40%-60%，越严重的污染天气，比例越高。

硫酸铵、硝酸铵等的形成，需要空气中有足够多的氨气，北京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宋宇等人的研究发现，在过去20年间，中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氨排放国家。2006年中国的氨排放总量为980万吨，已经超过北美与欧洲的总和。哈佛大学的F.Paulot等人对2005年-2008年的全球氨排放监测，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那么，中国空气中大量的氨气从何而来？科学家研究表明，中国农业大量施用氮肥以及持续扩大的禽畜养殖业是氨污染的最大来源。没错，就是现代农业，是氨的最大提供者。现代工业提供了大量的粉尘和颗粒，现代农业提供了大量的氨气，两者在空气中产生化学反应，就形成了大量的PM2.5颗粒。

现代农业成为氨污染的最大来源，这一点已经成为众多学者的共识。多项学术研究表明，畜禽养殖为全国氨排放贡献约50%。畜禽的粪便和尿液，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会产生大量的氨气。中国传统农业，农户多采取种养结合的生产方式，农户养一两头猪，或者几只鸡鸭，畜禽的粪便和尿液经过发酵之后，直接还田，不但不会造成环境污染，还是极为宝贵的肥料来源。现代农业中，产业分工越来越细，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种植业和养殖业逐渐分离，种养结合的循环被打破。现代畜禽养殖业已经不是一家一户养几头猪、几头牛那么简单，而是大规模的集约化养殖，在有限的空间内饲养大量的畜禽，每天产生大量的动物粪便和尿液。由于养殖场的规模实在太大，产生的粪便和尿液实在太多，这些粪便和尿液不能作为有机肥直接还田，就堆积起来，排放出大量的氨气，产生严重的污染问题。原本是非常宝贵的肥料来源，最终却成为环境污染源。

现代农业中的种植业，也同样产生大量的氨污染。由于种养结合传统的消失，农田缺少了有机肥的来源，农户为了追求单位面积产量的提高，转而大量施用化肥。中国是化肥生产和消费大国，化肥的总产量和消费量均占世界1/3以上。科学使用化肥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不合理地使用化肥，不但利用率很低，还会产生严重的污染问题。在农业集体化时期，我国农村地区建立了完善的农业技术指导机构，有专门的农业科技人员指导农民科学施肥。但是，市场化改革之后，农业领域的公共服务严重缺失，农民无法得到公益性的技术指导，化肥销售企业趁虚而入，以提供技术指导的名义推销化肥。目前，我国种植业中氮肥使用量很大，但有效利用率却很低。有专家指出，国内粮食作物的氮元素利用率不到三分之一。不能充分利用的氮元素，部分变成硝态氮渗入地下水，部分变成氨态氮进入空气。其中氨挥发是氮肥气态损失的最重要途径。因此，过量施用的氮肥成为空气中氨污染的重要来源。

总之，现代农业已经成为石油化工农业，高度依赖石油化工产品的投入。同时，现代化的养殖业也已经采用工厂化的方式进行生产，与工业工厂一样产生大量的有害物质。石油化工农业不但导致食品质量安全问题，导致土壤和水源被污染，也直接助推了雾霾的形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雾霾问题是长期以来重视经济增长忽视环境保护、重视短期利益忽视长远利益的发展模式造成的。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模式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个道理我们的官员们讲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但只是走嘴，从未走心，一到具体问题，一切都要让位于经济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雾霾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它是流动的，弥散的，相对于固体废物污染和水污染，大气污染影响范围更广。如今，雾霾问题已经深深地影响到城市中产阶级的利益，中产阶级掌握一定的话语权，让雾霾成为一个公共议题。政府面临强大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去治理环境，以回应公众的关切。无论是工厂停工停产，还是机动车限行，都只是治标之策，从根本上治理雾霾，需要彻底转变发展方式。发展方式的转型不但涉及到工业，同样也涉及到农业。在适度规模基础上发展可持续的生态农业，才是农业的根本出路。

说到生态农业，这里有必要做出一点的区分。随着石油化工农业带来的食品安全问题日益突出，消费者对绿色健康农产品的需求很强烈，一些大资本从中看到了商机，打着生态农业的旗号，采用工业化的方式来生产所谓的“有机”农产品，占领高端市场。这种所谓的“生态农业”，实际上并不生态。一直以来，人民食物主权网络都在推动生态农业，我们所倡导的是以环境友好的方式从事农业生产，只有这样的农业，才是真正的生态农业，才能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