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矛头直指特殊退休体制，到底有何特殊？

法国总理菲利普（中）19日在巴黎东站调研罢工情况。他称，当天是万灵节假日第一天，铁路工人因撤退权问题发动的罢工已经严重阻碍了法国民众的出行，已经变成一场“野蛮的罢工”。（图片来源：法新社）

【欧洲时报特约记者孙润洛报道】法国此次退休体制改革的一个关键是将42种不同的退休体制统一为一个单一的体制，改革矛头直指的首先是巴黎公交公司（RAPT）、法国国家铁路公司（SNCF）和法国电力公司（EDF）等几个大企业职工的特殊退休体制，引起反弹最厉害的也是这些行业的抗议运动。下面我们来简单看一下这些企业的特殊退休体制有什么优惠条件。

巴黎公交公司（RAPT）

2017年，巴黎公交公司规定的退休年龄是在51岁和62岁之间，地铁司机51岁退休，非司机工作人员最晚要到62岁。这一年，巴黎公交公司职工实际上的平均退休年龄是55.7岁，相对于绝大多数的法国人早了8年多，后者的退休年龄是63岁零5个月。

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2008年的改革，巴黎公交公司职工的退休年龄会逐渐提高，到2024年会提高两年。

至于退休金的计算，类似于公务员，是最后6个月工资的75%。按照法国审计法院（Cour des comptes）的报告，2017年退休的巴黎公交公司职工平均毛退休金是3705欧元。

特殊退休体制能保证退休金比较高，但加重了国家的负担，国家要经常性地给以补贴，因为仅靠巴黎公交公司员工的分摊金不足以发放退休人员的退休金。比如，2019年一年的退休金达到7亿3600万欧元，职工缴纳的分摊金只占其中的41%。说到底，最后靠国家补贴，靠所有纳税人来承担。据悉为了贴补巴黎公交公司退休金空缺，每个法国人每年要分摊11欧元。

法国国家铁路公司（SNCF）

从法国国家铁路公司职工相对于私营企业职工，退休年龄也要早，甚至比国家公务员和地方公务员也要早。法国审计法院的数据显示，公务员平均退休年龄是61岁，而法铁公司的职工是56岁零9个月。

在退休金方面，法铁职工也有优势，国家公务员是平均毛退休金2206欧元，法铁职工是2636欧元。而相比私营企业员工，这个优势就更明显，卫生部（Drees）的数据显示，2016年各种退休体制加在一起的平均毛退休金只有1389欧元。

法铁职工的优势来源于他们的特殊身份——铁路工人（cheminot）身份。但随着2018年的改革，今后法铁公司不再按照铁路工人身份招收新员工，就是新员工将不再拥有铁路工人身份。但这就提出了资金问题：目前法铁公司特殊退休体制赤字非常严重，达到33亿欧元，由国家贴补空缺；而未来的新员工不再属于铁路工人，就也不再给法铁公司特殊退休体制缴纳分摊金，而是向普通退休体制加纳分摊金，因此将进一步加重法铁特殊退休体制的赤字问题。

法国电力公司（EDF）

法国电力公司（Electricité de France S.A.，简称EDF）和法国燃气公司（Gaz de France，简称GDF，现在改成了ENGIE集团）的职工主要加入电力和天然气行业全国金库（Caisse nationale des industries électriques et gazières，简称CNIEG）这个特殊退休体制。

原则上法电公司和法国燃气公司的退休年龄是62岁，实际上会早很多。以法电分公司ERDF为例，90%以上职工的退休年龄定在62岁前：1962年1月1日以前出生的职工通常在55岁退休，1966年以后出生的57岁退休。从电力和天然气行业全国金库总体情况看，实际退休年龄是平均57.3岁。

观点：退休改革加剧不平等？

针对法国政府提出的退休体制改革，著名经济学家汤玛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作出了自己的评论。他在《世界报》刊文说，政府改革的核心是将不同退休体制（公务员退休体制、独立从业者退休体制、特殊退休体制和私营企业员工退休体制等不同体制）统一为单一的普通退休体制，改革的初衷是好的，而且早该施行了。

将工资不平等延续到退休金？

但是，皮凯蒂认为，只是确定了这个基本目标后关键，其实什么都还没说，不是说改革就是正确的，一改革就能产生好的结果。改革退休体制、将多到42种不同的体制统一成一个单一的体制，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统一，并不是只要统一，就能能产生合理的、能长久持续的退休体制。政府提出基本原则是所谓的公正原则，看起来非常简单、合理：无论你的收入水平，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每缴纳1欧元分摊金就赢得相应的一定退休权利（所谓的积分制）。但问题是，这个原则会使工作阶段的收入不平等——有时候这种不平等是惊人的（某些社会成员只能打零工、被迫接受极低、极不公平的工资，有的社会成员的报酬又是高到令人无法想象）——进一步延续到退休、延续到一个人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所以，皮凯蒂认为这个改革谈不上“公正”。

穷人为富人缴分摊金

皮凯蒂不否认，政府改革方案也意识到了这种积分制会导致社会问题，因此提出缴纳的分摊金中有四分之一将继续用于社会“团结互助”方面，比如补贴因生养孩子中断职业的妇女的退休金、补贴最低收入者的最低退休金。但皮凯蒂认为这于事无补，因为积分制完全忽视了预期寿命方面存在的社会不平等现象。比如说一个低收入职工退休后还能活10年，高级白领退休后可以活20年，那么这个低收入者缴纳的分摊金中有很大一部分实际上被用来支付这个高级白领的退休金（皮凯蒂特别指出，考虑到工作艰辛程度的某些优惠远远不足以补偿低收入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损失）。

随后，皮凯蒂指出，政府改革方案实际上是利于高收入者。比如，改革方案规定，领取法定最低工资（smic）的人缴纳分摊金满43年后可领取工资85%的退休金；随后，这个退休金相对于工资的比例在工资水平为1.5倍smic时一下子降到了70%，然后这个比率一直不变，直到收入达到7倍smic（就是全年毛收入12万欧元）。皮凯蒂认为，改革真要做到公正的话，应该使这个比例随着工资收入的增加逐渐降低，比如在工资水平为smic时领取相对于工资85%的退休金，在工资水平为1.5-2倍smic时这个数字为75-80%，这样逐渐下降，直到工资水平为5-7倍smic时达到的50-60%。

此外，改革规定，年毛收入12万欧元以下人缴纳的分摊金比例统一为28.1%；收入超过12万欧元这个上限后，超过部分的收入缴纳分摊金的比例则一下子降到2.8%（目前的情况是，超过324000欧元后超过部分不用交分摊金）。官方的理由是，超过12万年薪的部分虽然缴纳2.8%的分摊金，但不再赢得退休积分，也就白缴了，为社会做贡献了。政府还宣称，这真正体现了团结互助精神。皮凯蒂批评说，在分摊金比例上仍是不公正的，改革方案再次忽视了预期寿命的社会差异。他说，通常年薪在10-20万欧元之间的人的预期寿命非常长，他们领取退休金很大一部分是由低收入者缴纳的分摊金支付的。另外，2.8%的比例也实在太低，特别是这些人的收入往往在合法性上是有争议的。

皮凯蒂最后说，在收入不平等现象如此严重的今天，在养老成了社会难题的今天，应该放弃仅仅仅仅靠所得税来作调节的陈旧观念，应该利用退休体制上的改革来改变不平等现象。可惜，目前政府提出的退休体制改革方案并未体现公平观念，相反仍在制造不平等。

只靠退休金将难以度日

针对皮凯蒂提出的批评，经济学家卡尔法（Pierre Khalfa）在《世界报》上也发表文章作了补充，因为他认为皮凯蒂的批评不够充分。

第一，皮凯蒂认为政府改革方案将工作阶段的不平等延续到了退休阶段。卡尔法同意这个观点，但认为皮凯蒂没有看到改革提出的“积分制”比现行的退休体制更不平等。现在的退休体制按工作年限计算，满了工作年限，私营企业职工退休金按收入最高的25年的工资为基础按比率计算，公务员按最后6个月的工资（最高工资）为基础计算。但改为所谓“每缴纳1欧元的分摊金就赢得相应的一定退休权利”的原则后，就是说缴纳一定分摊金赢得一定的积分或点数，这实际是以整个职业生涯的工资为基础计算退休金，退休金势必减少，而且对低收入的人、对妇女特别不利。这一点，皮凯蒂没有看到。

第二，皮凯蒂批评缴纳分摊金比例在年收入超过12万欧元后一下子跌到2.8%的做法是给富人送大礼，卡尔法同意这种说法，但认为皮凯蒂没有看到，高收入者超出部分的收入逃离了退休体制，进入资本市场。改革将原来年收入324000欧元的上限调低到12万欧元，意味着让更多的钱逃离退休体制、逃离再分配体系，也意味着支持退休体制资金来源的缩减。

第三，卡尔法认为更为重要的是，皮凯蒂忽视了退休体制改革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改革方案将退休金总额固定了下来，固定到了目前的水平，就是国民生产总值的14%。这意味着随着退休人口在总人口中比例的提高，退休金的水平必然下降。这也意味着，有能力的人必定到资本市场上去寻求收益来弥补退休金的不足。

卡尔法指出，政府改革的目的是通过“积分制”的办法（因为购买积分的价格和积分在最后折算退休金时的价值是随着时间变化的）让人们看不清未来退休金水平下降的实质。他说，政府改革完全忘记了在工作的人和退休者之间重新分配创造的财富的问题，忘记了在工资（这里包括严格意义上的工资和分摊金）和包括资本利润在内的各种利润之间重新分配创造的财富的问题。

汤玛斯·皮凯蒂专注研究收入与贫富不均,是社会科学高等学院 (EHESS) 的教学主任以及巴黎经济学院的教授。他在其2013年的畅销书《二十一世纪资本论》中讨论了他对过去250年的财富集中与分布的研究。他认为由于发达国家的资本回报率始终高于经济增长率，这将导致财富不均逐步扩大。